2014年3月30日

在人民成長之前,保護住重要的東西



上星期與我的國中同學一起吃午餐時,我們討論到了服貿的學運,她是從事會計業,我問她:『你們公司的人都怎麼看這次的事件?贊成還是反對?』出於刻板印象,我在她回答之前就假設已經在上班的人、年紀大一點的人會反對『反服貿』這件事情,沒想到她說:『很多公司裡面的人都嚷嚷著要去聲援,不過也沒有什麼行動就是了。』

接著她繼續說:『我個人是不太了解服貿內容啦,但是一群學生懂什麼,感覺就是被搧動的,我覺得霸佔立法院和行政院的行為太離譜了。』聽到她這樣說,我就說:『我覺得你已經變成大人了,因為你說"你不太了解內容",但卻說"因為他們是學生,所以理念應該是錯的",我覺得至少要了解服貿的內容,以及學生的訴求是什麼,才可以講出這些話。』

有趣的是,在跟許多年長一輩的人討論時,他們皆是抱著這樣的態度來看學生的行動,『學生容易被操控,這些行為一定是政黨的搧動。』『學生不懂政治、經濟,他們沒有權力和立場做這樣的抗爭活動。』大家不去了解服貿的內容、學生的訴求,而是直覺的"想像",學生,是個怎樣的族群,擁有怎樣的觀點,然後便直接判斷他們的觀點是錯誤的。甚至在Line的世界裡還流傳著像這樣的文章
一位朋友的兒子說:同學們都很崇拜在立法院裡抗爭的學生,敢把立法院的招牌給拆下來,覺得很酷;還說同學們都很想加入他們。...請你閉上眼睛想想,你所謂的正義裡是不是帶著點私慾(想打知名度、對現實不滿、想為情緒找個出口……)謝謝你誠實的告訴我「是的,我所謂的正義帶了點私念……」

什麼叫做正確,取決於你認為什麼叫"重要的東西"?

一個國家的政府就像是一個家的家長,他照顧家庭裡面的成員,成員信任他的決策會讓家庭變得更好,讓家裡的資源不致於窘迫、氣氛和諧,因此家裡的成員可以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念書、工作、旅遊、交朋友...。而這樣一個為家庭著想的家長,時常會為了家庭的利益,去爭取資源、去談判、去制定家庭裡生活起居的規則,而一般而言,家庭成員也都認同他的作法。

但有時這樣的『家長制度』,也是會失靈的,那就是當家長和成員,兩邊認為重要的東西不同的時候。家長可能認為,對整個家庭來說,最重要的就是錢,其次重要的是每個人有一份體面的工作,為了達到這個目標,任何其他東西都可以拋棄。但家庭的成員可能認為,人生只有一次,比起錢、工作,保持純真的本性、自我的特色、快樂的生活才是生命的根本。

家長認為錢是最重要的,因此當有土豪拿出錢來,希望"贊助"這個家庭的生活時,家長欣然答應,雖然土豪跟家長提出的條件是,以後會有喜歡賭博、嫖妓、性格惡劣的朋友來到家中,家庭裡的成員不僅不能反對,還要為他們佈置環境、講他們的行話、表現出喜歡他們的樣子。家長可能認為,比起那龐大資金對家庭的助益,這種無形的小事不算什麼,因此不跟成員討論便答應了。

但家裡有些成員可能不這麼覺得,他們認為,錢雖然重要,但是一個家庭的文化、和諧、思想的正確性,是更為重要的。如果家裡充斥著『為了錢,什麼不合道德的事情都能做』這樣的思想,那麼這個家庭即使有了錢,也不再是原本的家庭了 --- 它只是另外一個讓人生厭的地方罷了。

當家長和成員兩邊辯論起來的時候,雙方都有道理。『沒有了錢,填不飽肚子,你光有文化有什麼用?』『有了錢,沒有文化,那麼我們不只賣掉了我們這一代,還賣掉了我們的祖先和下一代。』


所以什麼是"重要的東西",誰能決定?

有許多成年人反對服貿學運的觀點是:『他們只是一群學生,什麼都不懂,只是人云亦云,而且他們不能代表多數人。政治和經濟很複雜,假如他們都能決定,那麼那麼多政治家、經濟學家都不用混了!』

在這邊我想暫時先跳出服貿這個議題,請大家看看另外一些東西,那就是我們傳統廟宇中的門神,以及國定古蹟上的其他重要文物

前兩天我去聽了FlyingV x Inside主辦的在世界發光的人,其中有一位主講者是油畫修復師--蔡舜任老師。他提到,台灣其實有可以登上世界舞台的藝術作品,而且它十分貼近民間,就在廟宇的門上、樑柱上、屋頂上。它們許多是由國寶級的大師所製作、繪畫的,如: 潘麗水、陳玉峰、柯煥章等極為知名的畫師。



這些大師的作品,在台灣都是很珍貴的藝術品,但因為保護制度不健全、藝術修復理論和技術沒有落實推廣,這些作品常常在被修復後,反而樣貌全失。在國內,藝術品的修復流程大概就是:『快速刷洗表面污垢』、『重新繪製自己想像詮釋的圖案』、『對複雜耗時的修復工程,便重塗上一層漆料將原作覆蓋』這樣粗糙的對待,加上沒有專業修復背景的團隊進行驗收檢核,結果往往十分不好。像下面這些屋頂上的雕刻,即使老舊,卻擁有很高的藝術性,但在整修過後卻直接變為可笑的低質感塑膠模型:

(圖片由蔡育林先生提供)

廟宇背脊上原本細緻、充滿變化性的雕塑,在整修之後面目全非 --- 而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,一旦你摧毀改變了這個藝術品,它原本的樣貌便永遠消失了,而其上最重要的歷史意義、時間性,也將蕩然無存。或許有很多人不在乎、也不覺得修復前後有什麼差別,但從歷史和藝術的觀點來看,這樣對藝術品毀滅性的修整是讓人心痛的。若離開台灣,讓其他重視藝術品保存的外國人來觀察這樣的情形,他們會驚訝我們是如何糟蹋自己的歷史和文化。

如果你是懂藝術的人,並且知道一位國寶級大師的作品,明天便要被不懂、也不在乎藝術的人永遠的摧毀掉,那麼你會不會挺身而出,為了保護住它,即使帶領自己的朋友、學生佔領廟宇也要阻止這樣的工程?因為你知道,總有一天,在這個國家的人民會成長,會了解這些藝術品、這些文化真正的價值,知道它們是多麼的寶貴、是再多金錢也不能交換的。但在人民成長到能欣賞、重視這些東西之前,你必須要保護住它們,讓它們不會永遠的消逝於世界上。因為一旦他們消逝了,即使未來我們的社會再進步、再文明、再會欣賞藝術也沒有用了,因為那時已沒有任何文物可以讓我們珍惜、保護。

『嘿,可是你阻止施工是違法的!而且你才幾歲,會比政府的人懂這些東西嗎?』有人質疑。或許這樣子阻止施工是違法的,但這是讓全民一起重視到這個問題的一個手段。或許最後全國的人民在了解整個狀況後,依然認為『我們支持政府將這些國寶級作品隨意整修,只要不要多用到我們納稅人的錢就好。』但我們不希望國家的人民連自己到底會失去什麼都不知道,就同意政府做出這樣的決策。回到服貿,也是為了要讓人民重視到這些事情,因此才有學生使用公民不服從的方式佔領立法院。


(from: 4am.tw)

但我覺得政府應該是採用最好的作法了,難道不是嗎?

很多人覺得政府的作法一定是最好的,因此在服貿協議上即使不了解內容,也全面的相信、接受政府的提案。但政府的提案真的就是最好的嗎? 這樣的過程不需要大家去了解,提供意見和想法嗎?

如果現在有一樣幾乎無法辨識、烏黑不堪的物件擺在你面前,它是大師潘麗水的作品,四幅具有高度藝術價值的門神畫像,你無法想像有任何除了"刷洗"、"重畫"以及"全部塗成紅色"以外的方法,可以讓這烏漆抹黑的東西變得更好看 -- 而這正是政府的提案,而它也打定主意認為,由於你不知道還有其他可能性,所以你會(也必須)接受這樣的作法。

(圖片註解:潘麗水門神彩繪修復前樣貌)

但這時候有人跳出來說:『等等,根據在世界其他國家的藝術品修復方法,我們應該要先進行修復評估,並以最專業的方法來對待這些國寶級作品。這些國寶其實是可以被仔細修復的,只是我們要以科學儀器來分析它的結構,並依此討論規劃出一套科學的保存機制。要進行修復,我們需要花費時間細心去除污垢、進行破碎處的加固重建,然後遵照原作的樣貌以全色技法來將缺失處補色,這樣它們才有機會能恢復原來的風采...』

如果你耐心的聽完這個人的訴求,首先你會質疑,他說的是真的嗎? 還是他只是想要作秀出鋒頭? 第二,再來你會根據你過去的常識判斷,烏黑破損成如此的物件,真的有可能被修復嗎?第三,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作法,為什麼政府或其他『專家』不這樣做?

這就是我們現在所遇到的現況,如果政府能和中國達成更好的服貿協議,那麼為什麼他們不作?一個可能是,政府不知道如何談判可以爭取更多,因此無法爭取。另外一個可能是,政府認為現在協議犧牲掉的東西並不重要,若要爭取的話可能會讓談判拖長,因此不去爭取。

不論是哪一種,只要我們認為"服貿簽訂後,可能會讓我們重視的東西永遠消失",那麼我們便應該鼓勵政府去積極找尋解答,找到正確的方法來爭取人民視為重要的東西,而不是只為了金錢,什麼文化、自尊、原本的生活全都不要了。

之前有一篇文章加油吧年輕人!服貿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上進心的淪喪!寫道:
資本主義的世界真的就是「有錢的是大爺」,你嫌大陸人沒文化、沒教養、沒誠信...但卻又有另一部分人指望賺大陸人的錢,或者靠大陸人賺錢。而且這個趨勢真的已經不是你可以選擇要不要或願不願意的時候了。

年輕人儘可能的去爭取自己最想要的東西,這種精神是很好,但我必須提醒大家的是,人的一生時間有限,有的時候認真的去剖析未來的發展,在發現確定不可能打贏的時候,改變自己的期許和步調,去適應這個世界,或許才是真正的明智之舉。

而中國的這些品牌在台灣展店,除了高階經理人,其餘的員工肯定是用當地台灣人。它如果開22K的薪水,很簡單,你可以不要去應徵。我一直相信,薪水的多寡絕對不是政府或企業所能控制的,真正決定你薪水多寡的,是你的產值、你的競爭力。只要你發光發熱,全世界都會看到。
有些人民認為"錢"是最重要的東西,並且喜歡繞著這個主題打轉,認為反對服貿便等於"害怕與世界競爭"。我尊重這些人有自己的想法,但自己重視錢,便認為其他人反對,都是因為"害怕因此賺不到錢"、"喪失上進心",我覺得可笑。

他們沒有看到的是,有一群學生看到了台灣該被保護的東西 --- 一種屬於這裡的生活方式、特有的文化。在政黨的操控之外,自發的聚集起來,期待能夠產生影響力,讓這個國家的政府重視它的人民真正重視的東西,不再擅自交易掉這些東西,因為沒有這些東西,我們將再也不是自己。

而在我們的人民成長之前,感謝有這一群學生和青年,保護住重要的東西。因為你們對於這一切抱持著希望,它們才有可能繼續存在於台灣。

修復一扇藝術作品需要正確的知識、完整的團隊、花費數年的時間和心力在上面,同樣的影響全國的法案也是一樣。如果國家不能用正確的方法尊重、保護自己的文化,那麼就需要民眾的參與與協助,而不是擅自認定『我覺得這對於全民是好的』,便做出決策。

希望我們能一起討論出一套正確的作法,以符合國際標準的程序,來對待於我們的服貿協議,沒有道理別的國家要花好幾年時間通過的協議,我們只要花這麼短的時間就能完成。讓我們花心思在我們認為重要的東西上,像是修復寶貴的藝術品一樣,反對不合理的決策,用正確的方式,讓看似不可能留下來的文化、歷史、生活方式,透過我們的努力,永遠長存。

(from: 4am.tw)

下方是潘麗水門神修復過程,四扇門神修復花費近三年的時間(推薦大家點開大圖仔細看看)。即使一開始看起來不可能恢復成原本的樣貌,但經由整個團隊用心的去評估、清潔、修復後,這些文物像是重生一樣的被保存了下來 -- 而這也是我們期待政府對待真正重要文物、政策的方式。而我們也希望部分的人民可以真正了解,有時我們需要實際行動去保護我們認為真正重要的東西,即使我們必須對抗政府,即使我們會被部分的人視為是"暴民"。

但我們必須要在人民成長到能夠了解之前,保護住它們。
我們會是這個時代的暴民,但會是下個時代的先驅 --- 如果我們能有下個屬於台灣的時代。



(以手術刀刮除門神上老化保護層)

(以溶劑清潔門神上的老化保護層)

(潘麗水門神彩繪修復後樣貌)

*以上門神相關圖片版權皆由蔡舜任藝術文化有限公司所有


閱讀資料:

【沈伯洋】反「反反服貿」

FlyingV計畫:【集資廣告】台灣,這次妳一定要撐下去

紐約時報刊登廣告: Democracy at 4am

FlyingV計畫: 帶著門神去旅行 - 台灣修復,瑞典發光!

後記:

之前感覺,這次的反服貿活動大都發生在網路上,在臉書上大家已經憤怒到要革命了,但在現實生活中路上行人還是一樣逛街、購物、約會,兩邊的感覺彷彿平行世界。

而發生這樣現象的根本原因,就是電視媒體的報導方向,在媒體的報導下,這次的活動被包裝的像是場可笑的鬧劇。




但同時我們在網路上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世界:





就我個人的感覺,這就像是土耳其的民營電視台在民眾暴動時,播放和諧的企鵝紀錄片一樣。(同時國際上的CNN正在播放土耳其暴動的新聞。)

原本我以為在台灣,媒體操控這件事情沒有到如此嚴重,但經過這次的事件,我認為媒體的問題著實讓人擔心。它們已經展現了它們的影響力,如果它們想要,可以把觀點扭曲到什麼程度、影響多少人,即使大象就在房間裡面,它們也能讓人們視而不見。




在上個星期,其實個人挺擔心這樣的抗爭意識只存在臉書、PTT中,而真正現實生活中的消息,又被媒體蓄意扭曲封鎖。最後全國民眾只留下一個印象:『有一群學生,想出鋒頭。跑進立法院喝酒抽煙,又入侵行政院翻箱倒櫃,還偷吃太陽餅。』

但330的遊行讓這樣的擔心減輕了一半,抗爭從網路接到了真實世界,而且大到媒體無法再忽視、扭曲。但另外持續擔心的一半是,反服貿的人們因為展現了自己的勢力,便在心理層面覺得滿足。

那天在遊行時,有人在臉書po文:『凱道很多人,信義區也還是同樣很多人,甜甜圈和電影院還是一樣排著長長的隊。  這就是自由民主,有一群人很在意某些議題,但是另一大群人更在意其其他它。  在這裡,根本感受不到跟平常的假日有什麼不同。』

或許除了遊行之外,整個活動還需要更多方式連結到現實生活。可能是在商業區發送實體反服貿傳單,可能是有更多組織性的演講或消息傳播,可能是以其他方式讓人們可以真正的看到這些訴求。失去了新聞媒體的幫忙,這一切就只能靠組織的規劃和每一個個人的行動了。

Pray for Taiwan, 希望明天一切會有所改變


4/4更新 大支的【太陽花】:

3 則留言 :

  1. 專家評析:正當程序箴言:愈緊急愈要遵守 許玉秀
    http://disp.cc/b/18-7ww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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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現在才看到這篇文章,已經和當時服貿議題離了很久的時間…
    但筆者用簡單易懂的比喻來說明想表達的概念…
    真的讓我很驚豔…
    不過份批判並中肯說出某些政府現狀的問題…
    的確提供了我不同的思考方向…
    不知道為什麼…讀完感覺心裡暖暖的…

    文中“所以什麼是"重要的東西",誰能決定?“這句話…
    讓我心中OS.. 啊…真的是這樣呢~是誰說了算呢?

    總之…由衷感激筆者寫了這篇我個人覺得好的文章
    (天…我上次留言給你時還寫錯字,希望你不會發現XD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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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謝謝你的回覆,能讓大家心中有一些想法就是文章被寫出來的意義所在 :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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